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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萨国首府尼城的上空向下看,并没有烽火弥漫的味道。但战争的确是存在的,由机上的乘客人数及服务人员便可看出那种避祸的萧条景况。

    此刻会来萨国的不外是工作的记者、联合国人士,和一些想发战争财的商人。他们各个都有备而来,脸上表情肃穆凝重,倩容娇小的身影夹在其中,显得特别怪异。下了飞机,看见到处都是荷枪的军人,她才感觉到战火。

    尼城她来过几次,都是学校的教学参观,看市政的议会运行,博物馆中西班牙和马雅的艺术展览。小巴士到了市中心,难民渐渐增多,还不时要停下让军车先行。轰隆的辗石声、杂沓的军靴响、人们仓皇的脸色,尼城再也不是安祥宁静的尼城了!倩容不敢在路上停留,直接往天主教堂走去。

    那是一座十分宏伟的歌德式建筑,耸立着精雕细琢的尖型钟楼,大门两侧有凹进的龛位,立着各时代的圣徒。

    她穿梭在衣衫褴褛的人群中,努力爬那高高的台阶。到了顶端,看见几个发放食物的修女。

    “凯莉嬷嬷!”倩容认出其中一个胖胖的身影。

    “哦!艾薇,我的小女孩,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凯莉修女高兴地拥抱她。

    倩容的情绪一下子放松,几日来的困顿?退布湎矗讼招┱静蛔拧?br>

    “你看起来糟透了。”凯莉修女忙扶她到礼拜堂内。

    那股阴凉确实比外面的暑热好多了。她们坐在最后一排,前头坐满了虔诚祷告的人,蜡烛点得满室生辉,有几个穿白袍的孩子唱着:坚信我主,尽管挣扎在恶地、烈火、刀山之中我们的心仍因你荣耀的箴言而充满喜悦,坚信我主,尽管镇禁在黑暗的牢狱中我们的真心和良知仍是自由的,在战争中我们仍学习爱朋友和敌人,坚信我主,我们必真诚对待,至死方休阿门

    倩容聆听那圣洁的天籁之音,所有惧怕一扫而空,她稳住自己混乱的身心,用从容的语调问:“我知道萨城陷落了,修道院的人都走了吗?”

    “我们被强迫撤退,想到萨城的难民,又不忍心离开。这里的教会也亟需人手,所以就留下来了。”凯莉修女说“你呢?我一直以为你在台湾呢!”

    “我是因为父亲和哥哥的事情赶来的。”倩容很简略地把事情说一遍,却省去智威报复的一段。

    “哦!这真是相当麻烦。”凯莉修女忧虑地说。

    “他们会不会有生命的危险呢?”倩容紧张地问。

    “反叛军的目标是政府,暂时不会有时间去管监狱里的人,只要他们能捱得住饥饿就好。”

    凯莉修女拍拍她的手说:“我去和比利神父商量一下,好好祷告,主会保佑他们平安的。”

    “谢谢你,凯莉嬷嬷。”倩容这才稍微安心说。

    教会里有相当多人走动,倩容很快地也加入帮忙的行列。到处堆放着各地捎来的物品,连墓园都不例外。该洗的、该擦的、该拆的、该送的,让她忙得暂时忘了自己的烦恼。

    入夜后采取非常时期的宵禁,灯火管制,严禁外出,街上空荡荡的,连一条狗都没有。倩容躺在床上,聆听那非比寻常的宁静,彷佛一场大灾难前的死寂,偶尔一两声炮声,几句人语,却都隐藏着慌张惶恐的气氛。

    唯一能令她安慰的是礼拜堂内不熄的烛火和彻夜祈祷的人们,像混乱中的一座净土,给人带来希望。

    她任思绪奔驰,最后又想到智威。他对她的离去会有什么反应呢?不!她随即否决自己,她还能期待他的感觉吗?不过是丢掉一个包袱,漠不关心罢了。她闭上眼,把心专注在父兄身上,远方又隐约传来一声炮火,她更急切地祷告了。

    天尚未亮,倩容就在修女和义工群里,很认真地整理纸盒和罐头,再一箱箱送出去。她的胸口仍有些疼,人也有些虚喘,但受到一股热情的感染,她努力地支撑着。

    吃过早餐,阳光温暖了大地,静寂的街道又开始活络起来。大人要逃难、小孩要食物、士兵要打仗,熙熙攘攘、神色匆忙中,谁也不知道下一秒钟的命运。

    “艾薇,事情有眉目了。”凯莉修女拉她到一旁说。

    “真的?”倩容心中升起希望。

    “明天比利神父要到萨城附近的一个难民营,你可以跟他一起去。”凯莉修女说:“我们的办法是,借教会的名义发出一封要人的信涵,反正你父亲和哥哥是中国人,又拿巴西的护照,他们不会不放人的。”

    “要进叛军的游击区不是很危险吗?”倩容担心地问。

    “目前他们有心谈判,绝不会杀教会的人。”凯莉修女说:“还有一点,你必须穿上修女的衣服,才能确保人身安全。”

    “修女的衣服?可是我并没有资格”倩容说。

    “傻孩子,那只是战时的护身符而已。上帝爱你,不会去计较敬或不敬的问题。”凯莉修女给她一个鼓励的笑容“衣服已经在你房内,快去穿上,先让自己习惯一下,比利神父中午就要出发了。”

    她曾经想入修女会,却因智威而改变了初衷,如今阴错阳差地要穿上黑衣黑袍,内心反倒踌躇,不由得感慨万千。

    她先将长发梳成髻,再把粗布衣裳一件件套上。宽松的袍子遮住她年轻窈窕的身材,严密的头巾掩住她秀美的前额和泛着玫瑰红的双颊。

    她望着镜中的“艾薇姐妹”感觉很奇怪,或许这身衣服具有魔力,她不自觉地发出极端庄贞静的微笑。

    智威看到会怎么说呢?她咬了一下唇。为什么要想那个人?修女的黑袍都不能阻止他的身影吗?

    一整个上午,她就以艾薇修女的身分工作,居然获得不少人的认同和尊敬。教会的不远处就是难民区,颓倾简陋的住屋沿着铁轨两边排开,来得早的已有砖房铁皮屋,来得晚的就暂时用硬纸板和树枝架着栖身,在污秽脏乱中,人仍愈来愈多。有些孩子在木棚下念书,大一些的则雕画木制十字架赚钱,倩容则和妇女们煮开水、消毒衣物寝具,再清扫水沟、过滤水源,以防传染病的流行。

    由于她的黑袍和流利的西班牙语,令大伙都没注意到她的中国脸孔,因而很快便融入群体里。

    北献与服务的确中是件容易的事,倩容刚出院,这些粗重的工作常令她心余力绌,不时要蹲下来休息一会儿。

    男人们在修排水系统,用水仍需以瓦罐去提;有新来的用户要领取瓦罐,倩容跑了几趟回教会去拿。

    近午时,来不及顾肚子饿,她又抱了一袋瓦罐,小心地下台阶。左右来往的人很多,走到第一个平台,她略微喘气,眼光被一个颀长的身影吸引。

    不可能是他!但竟然是他!

    智威穿者浅蓝短袖衬衫,深蓝牛仔裤,一只旅行袋,一副墨镜,正快速地爬阶而上。他永远都是那么潇洒出众、引人注目。倩容忘情地看着,差点忽略自己危险的境况。

    她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要来阻止她吗?

    倩容本能地想跑,但这样一来等于败露行迹,马上就会被他逮住。她在原地僵了一下,极力保持镇静,这身修女服不就是最好的保护色吗?他的眼光可以停留在任何女人的身上,但绝对不是一个服侍天主的修女。她尽量低下头,让头巾垂覆,手上的瓦罐也遮住下巴。隔着擂鼓般的心跳,她走着平常的步伐,想小心的与他擦身而过。

    他一跨数阶,偏偏就往她的方向来,躲都躲不掉。倩容敛眉凝神,在擦身的一剎那,她不争气地看了他一眼,正对他闪着阳光的墨镜。

    完了!面对面!倩容真想捏自己一下,她太沉不住气了,但愿他什么都没看清楚,也没有超强的联想力。

    两人背对背隔了两步,倩容以为危机已过,正想松一口气时,他突然回过身,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喊道:“倩容?”

    这一声差点使瓦罐摔碎,也差点让她心脏麻痹。

    他脱下墨镜,一双乌黑炯亮的眼睛盯着她,彷佛直视到她的灵魂深处,没有一点可以隐蔽的地方。

    “倩容?”再叫一次,声音更低沉了。

    “我我很忙,我必须走了!”这是她唯一能说的话。

    他突然脸色发青,一张俊脸整个扭曲,浓浓的眉毛拧成一条线,不顾众人的眼光,一把将她推向旁边的栏杆,一字一字狠狠地说:“你穿这个东西做什么?”

    “这个东西叫做修女服!”倩容清楚地提醒他。

    “我知道这是天杀见鬼的修女服!”他激动得鼻孔债张,七孔似要迸出血来“我只是问你,你、穿、它、做、什、么?”

    “我我在为教会服务。”她用瓦罐挡在两人中间,不解他的怒气。

    “教会服务?”他怪叫一声,然后又跺脚又哼鼻地说;“你的上帝是瞎了眼吗?牠难道不知道你已经不是处女,早在两年前就是我俞智威的女人了吗?”

    他的声音响若洪钟,弄得倩容满脸通红。好在他用的是中文,旁边的人听不懂,否则她真会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才不是你的女人!”尽管羞极了,她仍抗议地说。

    “不是吗?”他咄咄逼人地说。

    再向前一步,他的脸离她只有寸许。在黑头巾的包衬下,她的肌肤更显白皙,眸子更清亮,唇色更娇红诱人。他这才明白,素妍到极至,如雪中之寒梅,也足以夺走人间一切庸脂俗粉的颜色。

    他望着她的眼睛,到她微启的唇,喃喃地说:“你以为这身修女服可以阻挡我吗?”

    倩容由他的神情和语调,感觉他体内逐渐蕴发的欲望。天呀!他想吻她,他竟敢在大庭广众下吻一个修女!难道他不怕引起众怒吗?

    “走开!你不能乱来!”她用瓦罐推他。

    “我不能吗?”他的头俯下来,身体压向瓦罐。

    哦!他的气息充斥在她的四周,正当理智化成烟雾,心迷神醉之时,凯莉修女的声音由遥远的天外传来“艾薇,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心一惊,彷佛青天霹雳,震醒迷梦,方知今夕何夕。倩容手里的瓦罐不小心滑落,若非智威在下面接住,铁定会摔个粉碎。

    “凯莉嬷嬷”倩容慌忙应着,人像站在滚烫的热油之中。

    “我听说有人在外面打搅拉扯你。”凯莉修女目光一转,犀利地看着智威说:“你又是谁呢?”

    智威一眼就认出她是两年前很不客气赶走他的那个胖修女。原来她是认识倩容的,而且还不惜违背圣经教义,为倩容撒谎。

    这么说来,他的紫色星辰真是天主教会的学生,在这一点上,他们并没有骗他。

    智威正想表明身分,倩容已抢先回答说:“他呃是我的朋友。”

    “哦!我见过吗?”凯莉修女再一次审视他“我老觉得他很面熟呢!”

    倩容马上紧张起来,她可不愿意凯莉嬷嬷把智威当成十恶不赦的强暴犯,于是急着说:“你没见过他,他才刚从美国来的。”

    事实上,凯莉修女也无法把眼前这英俊潇洒、器宇轩昂的年轻人,和两年前那个满脸青肿、面目凶恶的男人联想在一起。

    智威看着倩容为他又说谎又失措的神色,内心百味杂陈,忍不住说:“是的,我刚从洛杉矶来的。才一下飞机就看见艾薇穿这一身衣服,实在没有办法接受。凯莉嬷嬷,我不知道你们教会是如何运作的,但艾薇根本不配当修女,她没有资格进神圣的殿堂”

    倩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千里迢迢跑来,就是存心要羞辱她吗?

    然而凯莉修女则是一脸的有趣神情,她好奇地问:“为什么艾薇没有资格呢?”

    “因为因为她是我的未婚妻,我们之间已经有亲密关系了!”智威不假思索地说,连自己都被冲出口的话吓了一跳。

    “哦!天主在上!”凯莉修女露出惊喜的笑容“艾薇,你竟然订婚了,这么好的消息,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呢?”

    倩容傻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你们可以收回修女服,将她还给我了吧?”智威只在意这一点。

    “我不明白”凯莉修女困惑地说,但随即又恍然大悟地叫道:“哦!艾薇没有告诉你,对不对?”

    “告诉我什么?”智威问。

    “艾薇穿修女服,是为了要救她父亲和哥哥,并不是真的当修女。”凯莉修女笑着说:“你尽管放心,教会绝对不会抢走你的新娘。”

    “这是怎么一回事?”智威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凯莉修女一五一十地把救援计画说出来,随着大白的真相,智威的拳头也握得更紧。他这辈子不曾陷入这种怪异的情绪过,一面气自己被耍弄,一面又为倩容仍属于尘世而欣喜。

    当然,表面上他是充满愤怒的。他将脸转向倩容说:“你为什么不早说,害我害我”

    “害你什么?这一点都不关你的事。”倩容已回复镇静,又对凯莉修女说:“而且我也不是他的未婚妻,更不会当他的新娘。”

    凯莉修女看他们两个赌气脸红的模样,笑着说:“我不懂爱情,也不再年轻,你们能够自己谈和,化解纠纷吗?”

    “我才没时间和他谈,还有人等着瓦罐呢!”倩容说着,就半跑地下了台阶。

    智威尾随在后,气仍未消地说:“你不可以走,我有话要说!”

    “我不想听,你别挡住我的路!”倩容加快脚步说。

    “我告诉你,我不准你到萨城去!”他干脆命令式的道。

    “不准?你凭什么?”她忿忿然地看着他。

    “你一个人跑到萨国来,已经是够愚蠢的事了,”他想到她曾带给他的焦虑和烦忧,就不禁大声说:“你以为这是哪里?狄斯奈乐园吗?竟然从医院就迫不及待地跑来,你再没知识,也该有些头脑,知道战区是不能乱闯的!你我我简直快被你幼稚白痴的行为气疯了!”

    “我才没有幼稚白痴,我是来救我父亲和哥哥的!”她吼回去。

    “我说我会救他们,也已经有了计画,你是故意要气我,还是根本就不相信我的话?”他责问着。

    “我了解让你救纪家人是很困难的事,如果可能,你恨不得我们统统从你眼前消失。”

    她倔强地说:“所以我不想为难你,让你做违背心意的事。我会自己救,但你起码该有些风度,不要妨碍我吧!”

    这番话真正刺伤了智威,她果真把他当成满心只想报复,没有一丝一毫道德良心的混蛋吗?

    “无论如何,我不准你去!”他咬牙切齿地说:“人是我送进去的,萨城由我去!”

    “不!你走开!我不想再和你有瓜葛了!”她叫着。

    这话更离谱,他不顾死活地跑来,可不是要让她赶走的;他想再辩,但已走到难民营,一群人围了过来。

    接着,他发现自己忙成一团,被倩容指挥着去挨家挨户送葯、送水。他这一生高高在上,向来是使唤人的份,哪有像这样被人呼来喝去过?但这场合似乎由不得他拒绝,看倩容气喘吁吁的样子,不用她开口,他就做牛做马般,大小粗活都包办了。

    这个穿着修女服的倩容,和洛杉矶那个爱哭柔弱的倩容似乎有很大的不同,彷佛那身黑袍,给了她一层保护的盔甲及力量,连说话都开始振振有辞。

    他不时偷偷地注意工作中的她,那自然流露的热忱干练,又是她的哪一面呢?

    不管如何,他不会让任何人或事阻隔在他们中间。他已经为她跳下悬崖,他的紫色星辰就休想摆脱他,除非他自己扔掉。这是彼此的宿命,在赛马会那一日,就被艾克丝泰珀的神话诅咒了。

    教堂的钟悠扬地响着,提醒着午祷和午膳。倩容惊觉和比利神父的约定,忙匆匆赶回教会。

    “倩容,不许去!”智威察觉她的意图说。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管我们的死活?”倩容疲倦地说“我更不明白,你好好的洛杉矶不待,跑到这里和我耗时间做什么?”

    但愿他也能知道自己发的是哪门子的疯,对她像着魔般地跟随,目前唯一能解释的只有他良心的谴责,于是他说;“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也是个有责任感的人。我是想报复,想给你们一点教训,但也还没到要你们用生命做代价的地步;今天你父兄的境况是我造成的,我自然要全力救出他们。”他是第一次用诚恳认真的语气对她说话。

    她心一痛,不免忆起他曾带给她种种的折磨及羞辱,忍不住说:“你又何必负责任呢?在你眼里,我父亲和哥哥是罪该万死的恶人,而我我只是一个残忍狡诈、满心骯脏的女人,我们不干你的事,你应该离得远远的”

    由她蒙蒙的目光和哽咽的声调,智威知道他伤害她了,她把这些伤害凝铸成一个堡垒,以防他近身,她再也不是那个甘心赎罪的倩容,她曾说不逃,如今却渐行渐远,想切断两人的瓜葛。但他真的放不掉,也许等救了纪家父子,也许等所有责任都了结,诅咒才会消失吧!

    两人沉默地进入礼拜堂,为着仍没有解决的事而烦心。

    凯莉修女迎面而来,脸上没有往常的笑容。“艾薇,很抱歉,比利神父中午不能出发了。”

    “为什么呢?”倩容心一沉。

    “尼城西边发生了瘟疫,情况很紧急,他刚才赶过去了。”凯莉修女说:“你父兄的事只能暂缓了。”

    “多缓一天就多一分危险,怎么办呢?”倩容沮丧地说,战争期间,她能期望什么呢?

    “比利神父的信给我,由我来去。”智威在一旁说。

    “你?”凯莉修女瞪大眼睛说;“你不要命了吗?”

    “我可以假扮成神父,他们就不会动我了。”智威胸有成竹地说,彷佛已经策画许久。

    “你当神父?”这次该倩容张口结舌。

    “你能当修女,为什么我就不能当神父?”智威理直气壮地辩驳。

    天呀!他自幼锦衣玉食,长大后又沉醉在笙歌美女中,再怎么样都和神父扯不上关系;但凯莉修女竟然微歪着头,很认真地在考虑这个主意,最后开口说:“有何不可?我们正愁没有人送葯到萨城附近的难民营,你愿意冒险,还不失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不!不行!他一点都不像”倩容反对说。

    “艾薇修女,你很快就会发现,我,安东尼神父,演技和化妆术都是一流的,我以前还是话剧团的第一男主角呢!”他眨贬眼后很正经地说。

    这个人玩世不恭惯了,竟然玩到神圣的教会来,倩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难道不知道,稍露一个破绽,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吗!他说她白痴,他才比她更白痴呢!

    半个小时后他出现了,原本略鬈的头发理成小平头,使他的五官轮廓更立体突出,多了一份阳刚的英挺。身上的白领黑袍稍短,但由颈部到双脚,皆不失那一份玉树临风的翩翩风度。

    他给她一个斯文内敛的微笑,她差点被迷昏了,这辈子她还没看过这么英俊的神父,他能冒充得过去吗?

    “我一定会把你父亲和哥哥救出来的。”他严肃地说。

    “我和你一起去。”倩容坚持地说。

    “不行!那地方不适合你,我可不想为你分心。”他猛摇头,很快地走向侧门在等着的吉普车。

    “是我为你分心,因为你根本不知道神父要怎么演!”倩容紧跟着说:“而且这是我们原本的计画,我非去不可,否则到了萨诚,我父亲和哥哥还不见得愿意跟你出来呢!”

    他不置可否,只专心地搬运箱子,再挂一支红十字旗在车头。倩容一边帮忙,一边看准车内,打算不顾一切的跳上去。

    他把自己背包里的东西,挑几样放到黑色袋子中,其中有两本厚厚的烫金圣经。

    她不禁问说:“当神父也不需要带那么多圣经呀!”

    “愈多不是愈像吗?”他说着,由领口内解下那条银白色十字架项炼,挂在她的脖子上,

    “物归原主,希望它保佑你,带给你好运。”

    “它从没给你带来好运。”她低声说。

    “我却一直当它是幸运符。”他笑笑“上车吧!我们要出发了!”

    他不阻止她了?倩容不晓得他为何同意让步,但很高兴两人不必再争论了。

    小小的项炼依着她的心,仍有他的体温存在。

    车子穿过难民营,往山区开去。此情此景有些荒谬,他们曾经以男人和女人的角色对峙,也曾经是惩治者和囚犯,如今竟以神父和修女的身分连袂而行,这绝对是她作梦都想不到的事。看来,世事恰如人心,都是永远无法预料的。

    山间的公路并不宽,以前车辆往来频繁,还必须在路肩等待错车。可战时一切都不同了,行驶了许久,除了一列军用卡车外,他们什么也没碰到,感觉很孤立荒凉。

    一上车,智威就给倩容一条毛毯,嘱咐她睡一觉。她自然不肯,眼睛还睁得大大的,想找出四周潜藏的危险。

    “你还担心我不往萨城开吗?”他开玩笑地问。

    不!他说会救父亲和哥哥时,她就不曾怀疑,只是不理解他的动机,而且也不想再欠他更多。

    或许是体力尚未恢复,或许是引擎的单调声,她不知不觉地陷入熟睡的状态,再醒来时,太阳已偏西,山谷中有种朦胧的金黄。

    “啊!对不起,我睡很久了吗?”她有些不好意思。

    “还不够久。”他给她一个微笑“我们就快到了。”

    “路上都还好吗?”她调整坐姿问。

    “我们挂有红十字会的旗子,所以都没事。”他说:“凯莉修女说这条公路极危险,反叛军随时会出现,一般百姓绝不敢走。”

    “你干嘛不早说呢?”闻言,她顿时清醒。

    “有差别吗?”他扬扬眉说。

    她喜欢他那轻松幽默的样子,心情慢慢好了起来。

    智威按地图的指引,过了一条浅溪,密林后就是难民营的所在地。

    吉普车一到,许多男男女女就围上来,他们多半颓丧着一张脸,用土话和西班牙语夹杂地说着。智威倒很有耐心,一一回答,那神情活像听惯人告解的神父,连倩容都看呆了。

    这里的设施比尼城内的难民区还差,没有一栋像样的房子,人们就睡在竹草搭的棚子里,高级点的就用被单或塑胶布遮着,地上则一律是湿软的泥土。

    智威一卸完货,就和另一个马休神父去帮男人搭架子接水源。倩容几次看他,他都十分卖力专注,一点都不像赛马场上风流惆傥的安东尼,也不像商场上叱啼风云的俞家老三。只是一个男人,有热情血性,可以有难同当的情义之人。

    倩容自己也有忙不完的事。这些难民都是因为战争,被迫离开家园,大家都满肚子苦水,有些情绪激动的女人,就当着她的面哭起来。

    “只有天父才能给他们安慰。”一直驻守于此的玛姬修女说。

    倩容自己也不过是二十二岁的年龄,何曾见过这种逃难悲惨的场面,往往只有陪着落泪的份。

    非常时期,生老病死似乎更加速地进行着,她一到,就不断地发葯、送葯和喂葯。最可怜的是孩子,他们全是营养不良的模样,静静的张着大眼睛,眼里面是一片茫然,似乎在问:他们为什么不能像从前一样去上学、玩乐呢?有几个婴儿病情特别重,肚子涨得大大的,皮肤发黑。倩容喂他们葯时,看见他们眼眶中本能的求生欲望,泪水不禁滴下来。她轻轻哼唱那首天父爱我的歌。

    智威悄悄地蹲在她面前说:“我以为你的眼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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