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请你三十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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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八时许，多日杳无音讯的大哥忽然接连打来三个电话说，能不能借上一百块钱？他那极度嘶哑的像是隔着防弹玻璃一样的低沉声音，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无风夜晚，已经完全失去了一个兄长理应该有的风范。

    对于业已年过三十的他来说，活到而今这般捉襟见肘的窝囊境地，甚是不易。

    他出生那年，父亲还未得病，是镇上一所公立中学的语文教师，拿着旁人歆羡的固定工资，家境还算宽裕。由于是长子，因而自小被娇生惯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自是不必多说，言行举止也都受到家人心照不宣的百般溺爱。上小学时，大哥就一直是家里的心头肉掌上珠。他的一切有理无理的要求，家人均都是一概无条件接受。他自己也是天性生的风扬跋扈蛮横粗鲁，在家目无尊长不说，还常常结交一些游手好闲的不良少年。渐渐的整个人都变得浑浑噩噩起来，经常在外惹是生非。

    上初一那年，他就一发不可收拾的迷恋上了学校旁边的一家电子游戏厅。频繁的和一些不三不四的无业游民出入那里，常常是夜以继日的挥汗如雨。由于父亲那年鬼使神差般的倒在了命运的门前，入不敷出的家境开始渐趋江河日下。有限的零用钱已然无法满足大哥声色犬马的庞大开销，他也就想方设法的四处借债以供玩乐。

    我清楚的记得，他上初二那年，因为实在借不到钱，就偷家里的粮食去外面倒卖。后来被四叔偶然察觉，告知给了母亲。那天晚上，已经开始逐渐挑起家庭重担的母亲，第一次绝望的跪在正屋的大白炽灯下，伤心欲绝的失声痛哭，那些零碎的像是老鼠啃食面包屑的惨烈哭声，也一直就这样生生以年的在我幼时的心房里，空荡荡的终岁回响。

    只有命运知道，母亲的劫数才刚开头。

    初三那年，大哥因为欠债被人到处围追堵截。在马路上横冲直撞的仓皇出逃时，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位行将就木的迟暮老人。而后，就在那个骄阳似火的夏日正午，大哥被闻讯赶来的老人家属绑在了一棵叶茂枝繁的参天古木上。大颗大颗的汗水，混合着母亲大把大把的心酸，将那个铄石流金的夏天遮蔽的暗地昏天。在这之后的长达一年时间里，母亲寒来暑往的为那个被撞的半死不活的老人，低声下气的端茶送饭。没有人知道，那条去往病人家里的短短路途，母亲是用了怎样忍辱负重的卧薪尝胆来铺筑的。

    初中辍学后，大哥跟随着村里的一帮民工，做着一辆叮当作响的农用三轮，去往了一个远在远方的陌生城市，干起了建筑的行当。沉寂一年时间的相安无事，对于这个无恶不作的败家玩意，实在是个难得的坚守。

    那段时日，大哥常常打来电话说南方的工地上中午太热。含辛茹苦的母亲听着这些明显矫揉造作的托词，竟而每每心疼的落下泪来。为了给大哥找条更好的出路，母亲借托父亲以前的关系，花钱找人把他送进了部队。

    五年的部队生涯里，他的表现依旧烂的让人怵目惊心。在部队好吃懒做不说，每个月还要给千疮百孔的家里索要生活费。整整一千八百余天的时间，他几乎都在军营的宿舍里捧着香烟和游戏机虚度的。有次他拿队友一部手机，害怕被人知道，便寄回家里。母亲险些被气得昏过头去，幸好及早又给人放回，才没有发生更大的乱子。

    由于大哥在部队变现实在过差，任凭母亲再怎样孜孜不倦的托人送礼找关系，也没能滥竽充数的把大哥的后半生留在军营。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被迫退伍后，原先在家定好的婚事，被女方以不知名的缘由推掉。从小心理素质差的只剩贪生怕死的大哥，在那个无限落寞的冬天，选择了自暴自弃。他整日整夜的把自己关在那间刚刚落成的阴暗潮湿的逼仄屋子里，抽烟睡觉。这些狭小的如同芝麻粒儿般的挫败感，在他眼里被一千万倍的极度放大，甚而让他一蹶不振。又或者是，从头至尾，他根本就没有振作过。

    这以后，他的人生就像一辆停靠在悬崖边的破烂木车那样，被命运这匹脱缰之马，以光速迅疾的拉向冥界的黑暗。

    我在异地第一次见到他以站着的姿态出现时，是在一座纵横捭阖的高架桥下。川流不息的车来人往里，一个黑的仿佛一截木炭般的男人，轻飘飘的朝我靠近。已是入冬很久的时节，他的身上仍旧裹着那件满是油渍和灰尘的深绿色军大衣。蓬头垢面的佝偻形象，与三年前他从部队回家探亲时的那个白白胖胖的高大军人，简直判若两人。

    他的背脊有些龙钟了，他的步子有些蹒跚了，他的声音也有些破碎了。最重要的是他那双本来贪婪的眼神开始有些涣散了。

    我找遍整条街道都没有记认出他的模样后，他便生硬的伸出手来主动上前撕拽我的白色上衣。在完全不知情的境况下，我竟愤怒的将他一把甩到了一边。他一个踉跄快要倒在地上的瞬间，我才借由血缘的本能辨别出他的样子来。

    他第一次含糊其辞的问我借钱时，还是三年以前的事情。那次充满颠覆意味的对话，让我深刻的认知到面前的这个衣衫褴褛的民工，他再陌生也是我的哥哥。我无数次的在他向我借钱时，都会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突发变故：因为一件小事，他竟把只有五岁的我遗弃在一个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尽管在以后的人生中，我遇到过多次远远甚于此的人情冷漠，但这件发生在手足兄弟间的反目成仇，最是令我切肤般的毛骨悚然。

    每一次在几乎是带着怜悯之心借给大哥钱后，我都想问问，多年以前你在遗弃我的时候，是否也曾想过，会有一天自己也这样奴颜婢膝的求助于一个亡命天涯的卑贱生命？

    但不管怎样他始终都是我的哥哥

    血浓于水

    一些人的一生是一定要有负于另一些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