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子累子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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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村子的人就是土，几十户人家，竟没有一个识字的。

    苦子也不识字，苦子有个儿子叫累子当然也不识字。

    可累子特喜欢上学，隔三差五还往学堂跑，趴在窗外听老师讲课。累子爹便隔三差五地去拉累子。累子不走，累子爹就硬拽。拽很了，累子就往地上一挺，累子爹就在地上硬拖。拖，累子也不起来，累子爹就拼命地一步一停地硬拉着走。看着孩子脊背上的皮都磨破了，累子爹哭了：“娃，咱没钱，就别念书了，识几个字也没啥用，还不照样打牛腿。”累子也哭了。

    打那以后，累子再也没往学堂跑过，就那样整天跟着他爹在地里乱忙活。可他感到纳闷：爷俩累死累活的干，生活也不见好。一年到头碗里也不见油腥儿。可看看爹又黑又瘦，连剥掉的红芋皮也拾起来吃了，就再也不好说什么。更何况爹除了地里的活，还要蹬个破三轮上城。说是拉座挣点钱——在哪儿放着呢？爹总不能去赌吧？

    一晃就是十来年，凭着高大出众的个头儿，累子勉强娶了个媳妇。喜事办得很寒酸，连左邻右舍都没请，人们议论纷纷：这累子的爹弄的钱究竟要往哪儿花呢？

    娶了妻，就要生子，生子娶名叫盼子。盼子六岁就入了学，人机灵又用心，年年都拿奖。

    盼子念三年级的时候，他娘得了一场大病，盼子的学也就没法再上了。

    盼子爹用板车拉盼子娘进城看病。一下子闯进了女厕所，被人家吐了一脸吐沫又打得鼻青脸肿，盼子娘哭着跪着求人家，才得脱身。

    盼子一回来就将那事和他爹说了。盼子爷脸红了好一阵才蹦出一句话：“得上学，砸锅卖铁也的让娃上学！”

    盼子又上学了，念书也更吃心了。

    盼子18岁考大学，没过多久上面送来一张纸说盼子考上名牌大学了。一家人喜欢得几夜都没睡好觉。四邻八乡的也跟着高兴：

    “盼子，这下该买喜糖了吧？”

    “我买，我买”

    “人家盼子就是管，以后就该享福了，还能娶个好媳妇”

    盼子脸红了。

    “人家盼子还要咱操那份心，还不娶个城里擦口红的”

    盼子的脸象块大红布，把啥话都给遮住了。

    要交学费了，得几千块，盼子一家人傻眼了：盼子低着头站在屋檐底下一个劲地抠墙土；累子攥着一把毛票通红着脸锅前头扭到锅后头；盼子娘攥着半块馍，吧嗒吧嗒掉眼泪；盼子爷眉头拧成了疙瘩，一袋一袋地光抽烟：小屋里的空气象是冻成了冰。

    突然，盼子爷牙一咬，脚一跺走向里屋，他掀开床板，搬出个木箱，打开木箱，瑟索着手扒腾了好一阵子，摸出个大布包来。走到外间，把盼子、累子、盼子娘、都叫到跟前，将布包一层层打开，一抖，哗哗啦啦，好大一堆钱——10元的，5元的，还有毛票和分壳

    “这是五千八百三十六块两毛九，从牙缝子里省出来的——咱穷小子今天也要上一回大学！”这吼声如雷，响彻屋宇。

    累子扑通一声跪在了爹面前。盼子哭着哇啦一声抱住了爷爷的腿。盼子娘最张得大大的合不拢来。只有苦子不声不响，满脸深深的皱纹铁雕铜铸一般。

    金秋九月，桂花飘香。盼子爷拽着衣角送盼子读书。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到盼子坐的火车一声长鸣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回到家里，苦子就睡倒在床，从此再也没有站起来。医生说是中风。不知盼子将来能否治好爷爷的病——听说他学的是医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