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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中的人们经过若干年的挣扎之后，老来总有依靠别人或是后人照应的一段岁月。此刻的人们无论人生曾绚丽如虹，或泯如草芥，心理上便都复归于一种对世俗无欲无求的孤寂之中了。他们此刻最需要的是儿女的关照和体贴。这段岁月若过得称心如意，不仅同龄人会妒忌的眼里滴血，自己亦觉得此生意复何求，反之回味一生则倍感凄然。见过多少辉煌的人物晚景凄凉；多少儿孙不养爹娘；多少父母在独品孤寂；多少老人像足球进场。此情此景往往已经让人们多见不怪了，因此，做儿女的若能做到“养则致其乐，”让老人活得精彩而非同寻常，不禁会让观者眼前为之一亮。这份精彩往往与金钱、地位没有多大关系，却让老人活出了品味快乐，让自已活出了人格尊严。人们只所以看重这份真善美的亲情，大概是这份温馨的伦理画卷唤醒了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面吧。
几年前曾因公去了风景如画的杭州，让我刻骨铭心记住的不是白娘子雨伞定情的断桥，不是咫尺西方的灵隐古刹，不是千秋浩然的岳武灵寝，也不是狮峰山上的龙井名茶，而是一辆不起眼的小小的人力三轮车。
那是初至杭州的第一个夜晚，我们入住在西湖边上一个清雅洁静的宾馆，窗口迎水临风、草木葱茏。本以为西湖夏夜当月朗星稀、风清云淡，不想晚上迎接我的却是闷热和潮湿，既然席不成寐便到湖边信步徜佯。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和轮光灯把月下的湖畔打扮得草青柳翠，阡陌分明。也许是西湖文化沉淀了太多的爱情传奇，花岗岩的湖堤上密密麻麻的挤滿了绯侧緾绵的红男绿女。他们大多已进入了旁若无人、物我两忘的境地了。街头是熙来攘往各怀心事的夜游人流。灯火阑干的夜市合着吵杂的人流和音响让这里显得比白日里还要热闹。这固然方便了纳凉消遣的夜游人，只可惜却品不到西湖月下那份应有的静谧和空灵了。邻湖东街的一家馄饨铺生意格外红火，二元一碗的馄饨吸引了许多过往行人驻足光顾。小小的摊面前人头攒动、热气腾腾。没有座位的人们买完馄饨后，便在路灯下或蹲或立悠闲地充饥品味。我要了碗馄饨，转身发现湖边柳树下停着一辆人力三轮车，一个白衣青裤北方模样的中年汉子正专心地对付着一碗馄饨。看他吃饭的架势都能增加食欲。我揣着碗来到他跟前边吃边和他搭讪起来。“兄弟从哪来的？”“山东临沂。”他一口浓重的鲁中口音，听到我的北方话，脸上闪过一丝亲切的笑。“做生意吗？”“不是，农闲没事，拉着俺娘出来转转。”我这才发现车上的小蓬里还坐着个老妈妈也在吃馄饨。“大娘，您老多大年纪了？”“八十了，哈哈。”“一路不辛苦吗？”“不。俺儿按排的挺好的。”看得出老妈妈是十二份的知足。“你知不到，我家里的给我烙了六十多斤尖饼还有咸菜，夠俺娘俩吃一个多月的，你看看。”中年汉子掀开老妈妈身下铺着被褥的床板，一大包袱叠置整齐的尖饼，两大瓶咸菜、铁碗、铁盘、小铝锅还有一个装水的白塑料桶。“俺走的挺顺畅的。”他盖上铺板我俩复又蹲在地上，中年汉子边吃边说。“累了就竭着，天黑路边一停就休息，刮风下雨就进车里一猫，遇到清亮的小河边就架火做饭。扶俺娘下来溜达、溜达。反正又没啥事，不着急。从家里出来先上北京，接着就奔南来，到今天12天了。”“你们还要上哪？”“明天俺就奔宁波，我有交通地图走到哪都有数。接着就奔厦门、广州、再到深圳让俺娘望望香港，然后就奔长沙、武汉、郑州、徐州回家。”“你怎么想到要带着老娘出来旅游呢？怎么不带媳妇呢？”“嗳，媳妇以后还有机会。这几年生活好过了，俺娘也八十多了，从来没出过门連县城都没去过，走完这趟路俺娘这軰子也算没白活。咱这当儿的尽尽孝，也算俺娘没白拉把我是吧。哎，你怎么哭了，我没说錯啥吧？”望着这快活的娘俩，想起此刻远在东北正为我孤寂地看门的老母亲，竟一时语塞。在湿润模糊的视野中，我百感交集地拍了拍中年汉子的肩膀，转脸起身走进车旁，伏在老妈妈的耳边轻声说“大娘你有福啊，你有个多么好的儿子啊。”那声音里分明带着哭腔。“是啊，是啊，哈哈”老妈妈满意而自豪地笑着，而我却没了夜游的兴致。“再见了兄弟，一路走好。”告别之际，我故意扭头背着路灯转身离去，不让他们看到我滂沱的泪花
夜不成寐，眼前那辆三轮小车便清晰起来。仿如看到中年汉子气定神闲地蹬着小车载着八旬老母，馳过竹林水乡、浏览南海风光、月华里眺望文锦渡口，朝霞中凝睇橘子洲头细细想来，世上的儿子们比这个中年汉子成功的滿目皆是，可我们想过能为老人做点什么吗？能让老人像这个老妈妈一样快乐并认可自己吗？能花一个多月的时间专程陪同老人游历江南风情和名城重镇吗？蓦然间，仿如听到了中年汉子没说出的潜台词：“做为一个儿子，我是成功的。哈哈”是的，他应该自豪。在他面前我头一次感到做为儿子，自己是如此地渺小和猥琐。扪心自问，这若大的世界在尊老、敬老、做称职儿子的伦理天平上，有几人敢同这个鲁中汉子平静地对视而不脸红心跳呢？从那晚起，那辆三轮小车夜夜会走进我的视野。我，失眠了
2005/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