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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如果用动脉来形容疏通母亲干瘪胸膛的脉络,北港铁路就是一根大的动脉,而港口则是母亲温厚的臂弯。轮船像一个个的游子,回到母亲的臂弯里歇息,然后在母亲慈祥的目光里远行。与人生一样,就是从母亲的港湾到无数个港湾去。此时与别处剪彩典礼不一样的是,一列满载着北部山区的水泥、山果和板栗的长龙般的列车,徐徐驶进这个港湾里,然后又有两艘巨轮缓缓驶进北龙港。这是母亲的血脉在山、海和大平原的衔接汇流。沸腾的血液从大海的祭坛里缓缓向远方流去、流去——

    这是当年比深圳还沉寂的老蟹湾啊!老蟹湾张开了双臂,老蟹湾不再沉寂。

    成千上万的人簇拥在老蟹湾的海岸上,面对“中山”号巨轮和“彩虹”号巨轮施以深情的注目礼。本来是欢腾的时刻,可是却那么的安静,往日昼夜轰鸣的挖沙机、挖泥船和压路机的喧嚣停止了,人们的呼吸屏住了,惨烈的风暴死去了。一幅孙中山先生的巨幅画像竖在主席台的正中央。孙中山先生的眼睛微笑着,注视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雄壮的汽笛响了,笛声是这样重,这样长,就像历史的老人在黎明时分发出的悠长的叹息。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汽笛唤醒了沉睡了半个多世纪的伟大之梦——孙中山建国方略的第一计划。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祭海的白色花瓣儿,一盘一盘地洒向大海。

    赵振涛主持着激动人心的首航剪彩典礼。本来最激动的应该是他,今天他却是异常的沉稳和冷静。他穿着质地很好的蓝色西服,领带是血红色的。阳光从领带上反射出来的光映红了他的脸。他看看表,心里着实不安,因为高焕章最终还是没来。他在心里埋怨着高焕章。不能再等了,只有开始了。他看见国家领导人、省委潘书记和傅省长给首航剪彩。红红的丝绸布条子落下去了,落下去了——

    潘书记激动得眼睛湿润。他的热切与渴望都凝结在这个难得的历史瞬间了,他大声说:“这个梦总算圆啦!从全国对外开放的大格局来看,南方有两个洲,珠江三角洲和长江三角洲,北面有两个半岛,辽东半岛和胶东半岛。别看我们省既没有洲也没有岛,可我们有个湾,就是秦岛——北龙老蟹湾——黄连市地处的渤海湾!这个黄金湾,也是一个环形带,是我们省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秦岛港是百年老港,今天有了北龙港,黄连港也已经破土动工啦!这就是我们省委的‘抓住一个重点,实现三个突破’的第一步,海陆空口岸架金桥!我们已在口岸硬件上实现了零的突破!”

    人群热烈地鼓掌。

    潘书记对赵振涛的工作很满意。仪式结束时,潘书记还当场吟诵了四句打油诗:“北龙大港,中山遗愿,今日开航,任重道远。”博得一片喝彩声。赵振涛让副总指挥黄国林赶紧找人笔墨伺候,潘书记就在阳光里挥笔题诗。之后,赵振涛带领大家到港口参观,走到海关大楼的时候,潘书记拍着赵振涛的肩膀说:“小赵啊,国务院验收小组从北龙港离开后,称你们是‘深圳速度’,王组长还向我赞扬你的才干和魄力呢!看来我老潘当机立断派你到北龙来是对的!”

    赵振涛红着脸没有说话。

    潘书记眼睛含了泪,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沉痛地说:“别看你瞒着我,你的老文人已经拿我是问啦!他骂我害了你们的男男,害了你的弟弟。唉,我的确很痛心哪!善后工作都处理好了吗?有什么问题你就跟我提嘛!”

    赵振涛没有悲伤,镇定地说:“今天我想通啦,我为有这样的弟弟,有这样的女儿,而骄傲!他们的生命很金贵!可他们的死也是值得的!潘书记,我能正确对待!”

    潘书记点点头:“好哇,你的心情我理解。兄弟之情、儿女之情是动心肝的事!哎,你要好好劝劝孟瑶,好好劝劝你的老父亲!我也想看看你的老父亲!听说他是个老木匠——”

    赵振涛激动地说:“是啊,老人很普通,很平凡,可他的身上有着我赵振涛永远永远也学不完的东西!老人为我做出了多大牺牲啊!”潘书记着急地问:“他今天来了吗?带我去看看——”

    赵振涛抬手指了指远海的渔船:“潘书记,您看,老人为了通航,他亲自驾船给轮船当浮子!那个白茬船就是。”

    潘书记戴上老花镜,眯着眼睛往海里看去:“啊,是啊,当年我们夺取政权的时候,靠的是人民,今天搞经济建设,同样离不开人民。今天搞建设不比我们当年攻山头、炸碉堡容易呀!我们时时刻刻都不能忘记人民哪!振涛哇,你要跟海港的同志们交代,通航后,要为海港做出牺牲的老蟹湾人民干点实事。让他们过上更富裕的日子!”

    赵振涛说:“我记着呢,您说我能忘吗?”

    潘书记忽地想起了什么,惊讶地说:“哎,高焕章没有来,一说到人民,我就想到了老高。他对老百姓有很深的感情,你要向他学习这方面的优点。昨天他不是说要来的吗?怎么?闹情绪啦?我这个省委书记马上就到站啦,说下就下,他这个市委书记就——”

    赵振涛说:“不,您别误会,老高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怕大家见了他,同情他,怜悯他,他那性格受不了这个!”

    潘书记被张秘书叫到中央领导那边去了,赵振涛就被熊大进叫到一旁。春天的海风很凉,可赵振涛看见熊大进满脸都是汗,上衣的领子都湿透了。赵振涛惊讶地问:“老熊,你又犯病了吗?”

    熊大进用手抹着汗水说:“我的老天爷呀,我哪里是犯病?我是为轮船进港捏着一把汗哪!刚才我在汽艇上给轮船导航的时候,心跳得比鼓点还急呢!。万一出事就不是小事!几百万元的损失啊!”赵振涛紧紧握住熊大进的手:“我们总算是挺过来啦!”

    熊大进往远处望了望,有点神秘地说:“嗳,刚才高天河跟我说,看见高焕章书记在一辆面包车里,藏着掖着,戴着大墨镜,往剪彩的这头看呢!”

    赵振涛心里一阵难受,焦急地问:“他现在在哪儿?”

    熊大进说:一找高天河去问!”

    赵振涛和熊大进找了半天,终于在“中山”号货轮分找到了高天河。高天河正与四菊、刘连仲等人忙着往船上搬运鱼苗、虾苗和蟹苗。赵振涛问他们这是干什么?

    四菊高兴地说:“高技术员用新技术,帮我们孵化了鱼苗、虾苗和蟹苗。借个吉利,我们孵化场今天换牌子,正式成立北龙港海洋研究院,纯民间组织。我们的任务是保海、养海,外加从大海里赚钱!”

    赵振涛笑了:“好哇,大哥第一个支持你!我早就说,咱家里四菊最有志气!最有出息!今天你们上船——”

    四菊说:“我们开张了,搭乘‘中山’号无偿将第一批孵化的种苗,撒向大海,算是对大海的回报!”

    刘连仲捧着一筐白色的鲜花,颠过来:“四菊,我终于买来了白色的花。”

    赵振涛一愣:“你们这是干什么?”

    四菊满眼是泪:“我们给小乐和男男做祭礼!”

    赵振涛不说话了,视线又模糊了。

    这时候,赵振涛看见朱朱、高天河、米秀秀和刘连仲默默地跟他们摆手,默默地蹬上了“中山”号轮船。他忽然发现朱朱和米秀秀都穿着一身洁白的衣服,胳膊上戴着黑纱。米秀秀还戴上了黑色的披肩,披肩的流苏垂在她的腰际,款款地扭来扭去。装满北龙原盐的“中山”号就要鸣笛起航了,熊大进再次走进汽艇,为“中山”号导航。赵振涛望着缓缓驶离的“中山”号,心仿佛也随着轮船一起走向大海。

    海港全体工作人员列队向“中山”号敬礼。

    “中山”号长时间地呜起笛声,在令人心颤的笛声里泅菊他们把鱼苗、蟹苗和虾苗缓缓撒向奔腾的大海里。蟹苗掺和着白色的花瓣儿,在碧蓝色的海面上漂浮、游动,最后沉入海洋。小鱼苗撒进海里就看不见了。高天河说这种鱼苗是恋家的,不管它们游到哪里,最后都能够找到家园。

    米秀秀和朱朱默默地望着波涛滚滚的大海,她们都在思恋赵小乐。米秀秀眼里满是破碎的桅杆和船舷,船舷上还有一只折翅的海鸟。她与小乐的婚姻消亡了,消亡的还有整个爱情的记忆,留下的只有赵小乐最后这惊世骇俗的一刻、她就要随着熊大进离开老蟹湾了,到一个叫黄连市的地方。她在老蟹湾失去了很多,可更加珍贵的东西,在老蟹湾的苏醒中得到了补偿。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留恋的呢?朱朱心里有一种十分敏锐的感觉,如果小乐还活着,他会走到她身边来的。

    高天河告诉四菊说:“四菊,海港通航了,我可能就离开你们啦!”

    四菊的心似乎停跳了一下,瞪圆眼睛问:“去哪儿?”

    高天河说:“熊总说,我们要到渤海湾黄连港,在那里,重新开始!你们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开船到那里找我。”

    刘连仲问:“你还回来吗?”

    高天河说:“像干我们这行的,四海为家呀!不过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四菊眼神里充满依恋:“你别走吧,俺们合作。”

    高天河摇了摇头:“海港更需要我,我会永远记住你们的!”

    天空一片瓦蓝。天空和海是相对应的同一种颜色。

    2

    赵振涛找遍了北龙港,也没有找到高焕章。

    送走了参加剪彩的领导和客人,赵振涛又去高焕章家里找他,高焕章依然不在。他的老娘也不在,他妻子周慧敏提起高焕章就啜啜地哭泣不止。周慧敏说老高回老家明国县的骆驼峰了。说北龙铁路在那里新开了个小站,小站上给他留了两间小平房。他把老娘也接到山里去了,从老家叫上了一个近房侄子照顾他们娘俩。赵振涛心里忽地一热,鼻子一酸,眼泪就快掉下来了:“这个老高,为什么这样?”

    周慧敏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他让病拿得更古怪啦!我惦记他,可也没办法,这里还有孩子呢!”

    赵振涛问:“他不在医院化疗了吗?”

    周慧敏说:“他不想化疗啦!他说死就死在大山里!”

    赵振涛说:“我抽空去山里找他,把他接回来!”

    周慧敏说:“老高说谁接他也不回来了!”

    赵振涛说:“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这样折腾人!”

    周慧敏说:“不,老高说他有罪,到山里去赎罪!”

    赵振涛说:“这家伙越活心眼越小啦!”

    赵振涛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忽然看到桌上摆着一封信。他马上看出信封上是高焕章的几笔侉字:

    振涛老弟:

    今天我到北龙港去了,没有下车,坐在汽车里,啥都看

    得清清楚楚,听得清清楚楚。我没啥遗憾的啦!其实,都是

    你老弟的功劳,你应当风光一回。你要好好干!我呢,也算

    是叫花子走五更,见了亮,没白穷忙活一回。我高焕章不想

    见你啦,你的弟弟和女儿男男的事,我知道了,你要节哀呀!

    因为我见到你就得流泪,我这人一生里最怕的就是流泪。

    我还想保护眼睛角膜,所以你别来看我!

    从今天开始,我的化疗就中断啦,一来我嫌它麻烦,二

    来我怕掉头发。地震后仅剩的几根白发,不能掉没喽!该

    死的病是治不好的!还有,我把老娘也带到山上,一来尽尽

    孝心,二来让老人家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这些年老娘跟我

    在城里,整天吃水泥面儿啦!我死后,就让我的一个近房侄

    子替我送终。振涛,那天你说过替我赡养老娘,我真是从心

    眼里感激。可是咱们这种当干部的人,有那份心也没那份

    力呀!你说说,你帮你义父干什么啦?振涛老弟,老天要是

    多给我一些时间,我就帮着骆驼村办点实事,比如安上电,

    上个红果罐头厂啥的。我总觉得对不住他们。手术回来

    后,当我知道郭老顺支书受伤后,我真是觉得我有罪。

    在位的时候,我欠别人的大多了。当官时,咱没捞钱,

    所以说也没啥资本,就想着死后把尸体捐给医疗部门,还有

    我的眼角膜,捐给郭老顺支书,让他的眼睛重新亮起来。只

    要他活着,我就能借他的眼睛看见北龙的变化。前人铺路,

    后人乘凉,北龙这条巨龙,一定会在明天腾飞起来。

    振涛,你小子别胡来,我高焕章看得见!

    涌上心头的是复杂而难受的滋味,可赵振涛读着读着,这种感觉就慢慢消失了,很快变成对高焕章的敬畏。字里行间隐含着张扬着生命的诗意和激情。也许世界上活得最苦的就是这一类人,既想帮助别人,还想拯救自己。其实呢,帮助不了别人也拯救不了自己。赵振涛仿佛看见一个高尚的灵魂,以膜拜的姿势,在天堂与地狱衔接的门槛上匍匐着,匍匐着——

    赵振涛感到从没有过的寂寞,他把高焕章的信收起来,默默地打量着宽大而空寂的办公室。

    从首都机场把孟瑶接回来,赵振涛就想好好陪陪她,让她看看北龙的山、北龙的海和北龙的大平原,这也许这会冲淡一些做母亲的内心的创痛。然而孟瑶并不想在北龙过多地停留。孟瑶自从在机场见到赵振涛,扑在他的怀里哭了一阵,后来就不哭了。她闭着眼睛,把哽咽中一次次涌上来的眼泪,又一次次地咽回肚里。回到北龙,孟瑶要抱走男男的骨灰,赵老巩死活不依,老人说男男是俺们赵家的后人,她的骨灰应该安放在蟹湾公墓的赵家坟地里。孟瑶到公墓给男男做了祭礼,她在女儿的墓碑前久久地坐着,时不时把脸贴在冰凉的石碑上,哺哺地对女儿说着什么,赵振涛一句也没有听懂。赵振涛受不了这个场面,就走到公墓的围墙外面,把脸扭向一边。孟瑶没有去看北龙港,她说她恨北龙港,是它夺走了她的女儿,还是它夺走了丈夫的魂魄。她回到北龙,静静地坐着,像木头人一样坐着,神情有些恍惚。到了第二天,孟瑶就把赵振涛叫到了跟前,说:“振涛,我们正式谈谈吧!”

    赵振涛说:“好,你该说话啦,你不说话,我心里就发慌!”

    孟瑶的眼圈是黑的,眼睛也是黑的,眼睛好像两条水中的黑鱼。她说:“男男走了,可我们还得活着。”

    “是活着,还得更好地活着。”赵振涛说。

    孟瑶脸部和眼神是极严肃的,嘴唇在微微颤抖:“过去,我们争吵的是一些无聊的东酉,今天我要跟你谈些实际的。我回国前,给爸爸妈妈通了电话,告诉他们我不回国啦,他们不支持我的选择。他们无法阻止我,现在就看你的意见啦。”

    赵振诗愣愣地问:“孟瑶,为什么?”

    孟瑶说:“就是为了活得更好!更自由!”

    赵振涛坐不住了,激愤地说:“我不明白,国外就好吗,就自由吗?我看你被他们毒化啦!”

    孟瑶说:“好和自由,都是个感觉,你感觉好就是好。我不强求你,你若是心中还有我,就跟我到澳洲去,我们重新开始。你若舍不得北龙,你就留下来!我们从此分手!”

    赵振涛知道这是她影影绰绰想了很久的事,是在男男死后瞬间做的决定。他说:“孟瑶,你这人做事总是这样,总爱心血来潮!你的事业,你的根,在祖国。”

    孟瑶说:“你说的是你自己。”

    赵振涛气得颤抖:“好,好,是我。那么就为了我,我的根在中国,你学成回国,为我回国成不成?”

    孟瑶坚决地说:“你还要让我像男男一样,给你这个官迷当牺牲品吗?够啦!你已经走得够远的啦!振涛,你静下心来想想,在这样的国度里,这样的体制,这样多的人口,你能够干什么?最后你所为之拚上心血和年华的事业,到底是什么?你总有后悔的一天的!”

    赵振涛想忍,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他一遍遍遥想当年,一次次闭上双眼:这就是武大校园里英姿飒爽的孟瑶吗?他嘶哑着嗓音吼道:“孟瑶,听见你这样的话,我从心底里寒心。你怎么跟腐败分子柴德发一个腔调儿呢?你的血冷了,心凉了。可你不想想,你是中国人,是祖国派你到海外留学的。你说留下,可以,可你不能不爱自己的祖国。这话要是让你父亲听见啦,他会打你嘴巴的!”

    孟瑶静静地坐着,看都不看他一眼。

    赵振涛依然发着火:“要不是男男没了,我会立马给你轰出去。你看看,咱改革开放的国家,你看看,我们北龙港和北港铁路的建设现场,这会让你激动,会让你活得有劲头的。只有祖国强大了,你在海外才不被人欺负,才不会被人家骂成中国猪!事实上,你们在海外还算活得像个人,也是咱祖国强大啦!而不是你孟瑶怎么着了!知道吗?”他的话像暴雨点子往她的脸上砸着。

    孟瑶说:“你别说大话,我现在怀疑你的精神支柱!”

    赵振涛拿出高焕章的信来说:“我带你到骆驼峰看看高焕章书记,从他身上,你会找到答案的!”

    孟瑶冷冷地说:“我找不到答案。”

    赵振涛说:“我不说啦,随你的便吧。”

    孟瑶说:“你不在乎,你的翅膀硬了,可以独挡一面了,完全可以不用我爸爸的关照啦!”

    赵振涛说:“大树底下不长草,我不能总是像孩子似的在你爸爸的遮阳伞下工作。”

    孟瑶叹道:“那我就放心啦!”

    也同样找不到爱情答案的赵振涛,满怀激愤和痛苦地送走了孟瑶。他发现他们之间缺少了交谈的基础,过去的孟瑶不是这样的啊,孟瑶像是有什么邪念附作了。他们婚后的生活,应该说是甜蜜的,虽然这种甜蜜浸透着疲劳和苦涩,可那个温暖的小家庭还是给他带来了说不出来的安慰。这一切都是另一段的往事了。孟瑶矫情了,他对女人的矫情嗤之以鼻。孟瑶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其实,孟瑶压根儿就没有想说服他的意思。他忽然想到了孟瑶说过的一句话,人生是可以分段活的,每一段的思想和活法都是不一样的。

    赵振涛在孟瑶离开的最初几天,默然无语,甚至有些颓废的表情,双眼里蒙上了一层睡不醒的倦意。他什么都没有了,老婆、孩子和朋友,只有那个港了。想想孟瑶往日的好处,赵振诗心里又是无尽的依恋。他就带着持久的依恋和新鲜的伤痛,独守漫漫长夜。孤独的他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鼻子,再用男人的方式来化解内心的伤痛。没有几天,赵振涛就自己救助自己,走出了阴影,他焦躁不安,又踌躇满志,渴望雷电,渴望风暴,渴望翱翔——

    3

    一个月后,北龙港与国际通航。

    两个月后,北龙港与北方直辖市桑平市联合建港,使桑平市这样的特大型城市有了出海口,使北龙这样的重工业基地有了强大的后盾。一批分支企业、分支公司和某些新兴产业纷至沓来,把北龙港的“外引内联”推向了一个新的阶段,铺垫了这个新型港口城市的雏形。盐化县正式由县改市。赵振涛深切地感到,北龙港通航的几个月里,北龙的经济正悄悄地发生着变化。拿出口创汇额来说,一个季度就提高了十个百分点,明国境内的金山水泥厂、全国十大钢铁基地之一的北龙钢铁集团和盐化盐场增幅最快。一个经济学家来北龙考察时说,你们抓住了机遇。一个机遇抓住了,又一个机遇微笑着朝你们走来!

    每一轮日出,都完成一次历史性的跨越。

    北龙崛起的讯息,传递着太平洋世纪的潮汛。

    跨海大桥在一年后剪彩通车。

    两年以后,北龙班子的调整是在北龙港全面通航的情况下进行的。这时的北龙经济达到了历史上的最高水平:国民经济总产值由原来的全省第七位,越升至全省第二位,仅次于省会城市。赵振涛出任书记,市长是原北龙钢铁集团的老总李赵彬出任。盐化市的许市长调任北龙钢铁集团出任老总,齐少武接任了许市长的职务。赵振涛本来想让冯和平回到卫原化工厂,可是这时的卫原厂已经无法挽救了。他马上改变主意,在熊大进离开北龙港奔赴黄连港的时候,让冯和平接任了北龙港港务局局长兼党委书记。

    在赵振涛的主持下,盐化盐场兼并了卫原化工厂。就在兼并的签字仪式上,赵振涛听到高焕章在明国医院去世的消息。在签字仪式上,他提议全体与会同志给老书记高焕章默哀三分柳。默哀的时候,赵振涛简直不敢想象,患了晚期胃癌的高焕章是怎么挺过了三个年头。在这三年里,他一直住在骆驼峰的小站上,小房子前面种了一块菜地。其间他的老娘去世,他还尽终尽孝了。高焕章自愿当上骆驼村的顾问,瞎支书郭老顺竟然用滑杆将高焕章抬到村里,办完事再用滑杆把他送回小站。高焕章主持着骆驼村村民凿了山道,通上了电,建成了一个小型红果罐头厂,还在山上栽了不少板栗树。红果罐头与骆驼村的板栗,就是从小站运往北龙港,发往全国各地市场的。听说他们的板栗还出口到了日本。赵振涛赶到明国县城医院给高焕章吊唁的时候,医生说他的尸体保留下来了,他的眼球被摘,准备给郭老顺带到北京,做眼角膜更换手术。赵振涛想,郭老顺的眼睛换上高焕章的角膜,会是个什么样子?他能够重见天日吗?

    等郭老顺的眼睛看见人的时候,赵振涛去骆驼村搞扶贫调研。其实他是奔郭老顺去的,想看看郭老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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