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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曰

    殉义岂容无善报,行仁安得有仇加?

    到头感应君知否,天道人心两不差。

    却说天子听了鄢宠所奏,从此不想召常奇入宫了。董闻知了这消息,不胜欣喜,因便具疏,奏称常奇归命立功,宜更从优褒赏。又称伊妻马氏,当其夫发愤自宫,远适异国之后,而能守身无二,贞躁可嘉,今应给与封诰。天子传旨,赐常奇金印一颗,玉带一条,蟒衣一袭,加敕一道,使兼督运东都指挥使,司各卫兵马,诰封其妻马氏为夫人。敕命至山东,常奇大喜,与马氏拜受恩荣。正是:

    乾妻蒙赐命,闭帅美虚名。

    看官听说,常奇虽然没了,却得做了大大的官,又博得五花官诰封了浑家,真是一段绝奇的事。一时,闻其事者,都称叹常奇是个奇男子。有诗为证:

    司马多才下蚕室,千秋共叹文人厄。君非被刑自腐之,聊以效颦真足奇。效颦割须犹自可,效颦割势何太苦?势虽去兮封诰华,老妻实去名还嘉。

    又有称叹马二娘的,说他是个奇女子。为常奇困难,为马氏尤难。到今日虽无朝云暮雨之乐,却博得凤冠霞帔之荣。青楼中岂易有此女?非此女不足以配常奇,非常奇亦不能致此女。也有诗一篇为证:

    竖习白宫欲入宫,君今自宫意不同。不甘没没声名遏,发愤便将势自割。当其割兮妻在傍,妻若悲兮应涕滂。青楼侠气如男子,慷慨听之贞独矢。今日名成恩命来,是夫是妇真奇哉。

    又有轻薄的,说马二娘虽从了良,却有名无实,因作七言绝句一首嘲笑道:

    惆怅青楼命本孤,命中到底是无夫。

    夫当昔日无为有,夫在今朝有若无。

    闲话少说。且说常奇夫妇深感董闻周旋之力,备下些礼物,修书一封,遣人送与董闻,聊表谢意。董闻也甚欢喜,想道:“常善变慷慨义侠,不但能为其母舅报仇,并能为方正学诸公吐气。我结义得这个弟兄,也不枉了。昔年我几番画策,保全了他的性命,今日又画策成就了他的功名,又替他浑家马二娘讨了封诰。他结义得我这个弟兄,也不枉了。大丈夫为人须为彻,今我为人既彻,已放心得下了。只是年兄丁士升与恩兄董遐施军前显圣一事,尚未奏闻天子。我想前日国公坠马之时,若非二公陰灵相救,必被擒捉。纵使月仙公主有归顺之意,不至加害,然我等体面何在?二公显圣之力,所全不小,不可不使天子知之。”因即具疏奏闻其事,并将丁士升开河尽瘁,与董济陰助河工之事,一一奏闻。天子降旨,追赠丁士升为工部郎中,董济为太常寺寺丞,立庙河干,春秋致祭。正是:

    既为生交效肝胆,更于死友竭情。

    过了几日,天子有诏访求山林隐逸之士,命诸辅臣各举所知。那时杨士奇已告老回籍,庄文靖入阁办事。董闻便对庄文靖说,举荐计高、金畹二人文才可用。天子准奏,召二人入京。计高应召而来,诏拜翰林院编修。金畹却不愿出仕,坚辞不赴召。董闻知其志不可强,因于奏封之时,婉转奏道:“上有尧舜,下有巢由。金畹既抱林泉之癖,朝廷宜成其志,不必强之出仕。”天子听了,遂不复召之。一时间者都道金畹人品之高,比杨士奇更觉高一步。有无名子题诗一首,慨叹云:

    “竹君子兮松大夫,问有调-手段无?

    若使梅花终隐逸,高风更比二杨殊。”

    不说金畹不肯赴京。且说董闻出外日久,思念父母,上疏告假省亲。天子准与休沐一年,驰驿还乡。董闻辞了朝,别了庄文靖、计高二人,并同僚各官,起身出京。马前打着两面金宇牌,上书“钦假”、“省亲”所遇之处,官府迎送趋承,自不必说。及回家中,恰值父亲董起麟、母亲郝氏六十双寿,贺者填门,十分热闹。此时本府同知虞龙池已升了本府太守,亲到门来拜贺。总兵余建勋与守备卫人豹也来祝寿。常奇在山东闻知,特遣习风送礼来称祝。徐国公也差沙伏虎来送礼。董家大排筵宴,款待贺客。习风与沙伏虎饮酒中间,说起董闻辞婚的高义。原来此事董闻与常奇密书往来,只有习风知之,沙伏虎是国公亲随家将,故亦知其事,其余更没外人知道。董闻回家,并不曾言及。今因二人说起,家中的人方才晓得。淑姿因对董闻说道:“贵易交,富易妻,人之常情。相公独能矢义如此,可敬可羡。”董闻道:“你当初既能守志,我今日何忍负心?”淑姿道:“相公归家之后,为何并不提起?”董闻道:“今公主已为国公夫人,我若说起这话,于国公面上不好意思。”淑姿点头道是。董闻因分付家中,把这话隐过,不可宣扬。习风与沙伏虎告别之时,董闻嘱付道:“辞婚一事,只好你知我知,今后切莫再言,当为国公隐讳。”习风与沙伏虎闻言,爽然自失,悚然叹服,一发敬重董闻为不可及。正是:

    假清惟恐人不知,真清惟恐人知道。

    从来假清与真清,一好名兮一不好。

    当下董家宾客满堂,往来不绝,只有金畹足迹不肯轻至。董闻愈服其高雅,因常到他家拜望。情礼交至,并不敢自恃富贵,简慢旧友。有时敦请他到家中相叙。一日叙谈间,董闻说起:舍妹彩姑,年已及笄,家君欲择一快婿,未知先生意中可有其人否?金畹沉吟了半晌,说道:“有一个少年,姓黄,名绣,字东衮,乃建文时靖节忠臣黄子澄之后。一向藏匿在这里亲戚家中,今始出头。此兄英俊不凡,后日必成大器。但今正当久屈未伸之时,若不嫌其寒素,可备东床之选。”董闻道:“择婿但论人才,不论贫富。先生赏鉴的人,自然不差。况是忠臣后裔,将来必然显达。但家君于择婿一事极其详慎,敢屈先生于明日与此兄同来,待家君亲炙一番,方可议婚。”金畹道:“要他突然造宅,颇觉形迹。不若待我先约他到合下,贤乔梓也到舍下来,如不期而会者方妥。”董闻道:“如此甚妙!小弟明日便随家君到宅,先生可先约下黄兄。”金畹应诺而去。董闻把这话告知父母。次日,董家父子都到金畹家中,那黄绣已先在那里了。金畹引他与董家父子相见,果然生得器宇轩昂,神情潇洒。董起麟见了,先有五分中意,只不知内才若何,要试他一试。因问话间说道:“今年正月里立春,中间又闰了个八月,到十二月终又遇立春。一年有了两春,三秋增了一秋,正合着个现成对句道:‘岁遇二春双八月,一年两度春秋。’只是没人对得出。”金畹未及回言,黄绣接口道:“要对这一对,也不甚难。”因想了一想,道:“闻太老先生今年六秩大庆,只此便可生发出了对句了。”起麟道:“有何妙对?”黄绣道:“历过六甲五周星,四海重逢甲子。”金畹、董闻齐声称赞,起麟心中大喜。少顷,金畹命酒小酌。董闻与黄绣都起身逊谢道:“怎好叨扰先生?”倒是起麟道:“今日难得与黄兄相会,便借先生的酒肴,叙谈片刻也好。”于是四人依次就坐。酒行三巡,金畹取过色盆来,要起麟行令。起麟一心要试黄绣的才思,因说道:“不如行个口令儿,或说一句诗,或说一个古人,大家想一想倒妙。”金畹会意,便道:“既如此,就请出令。”起麟饮了一杯酒,说道:“要说四书一句,暗合后代古人姓名在内。”因先说一句道:“禹避舜之子于阳城。”合着唐人阳城。说罢,就要黄绣说。黄绣谦让,不敢占先,起麟道:“总是要请教的,黄兄说过,才依次轮将去。”黄绣不敢过辞,便吃了酒,说道:“王勃然变乎色。”合着唐人王勃。起麟赞道:“说得甚妙!”董闻因是父亲出的令,逊金畹先说。金畹说了“丕承哉武王烈”合着汉人王烈。董闻说了“尔何曾比予于是”合着晋人何曾。金畹道:“曾字借用得好。”起麟道:“令已完,学生罚一杯。”起麟一面吃酒,金畹一面自沉吟道:“四书上只有这几句,不知可更有了么?”黄绣道:“还有一句未说。”起麟道:“还有那一句?”黄绣道:“何晏也。”合着三国时人何晏。起麟父子都赞道:“好个何晏也!”金畹叹道:“王勃之才,何晏之貌,都被黄兄占去了。”起麟道:“学生已僭妄了,如今请黄兄行令。”黄绣逊谢道:“晚生幼辈,在先生长者之前,岂敢行令?”金畹看着董闻道:“黄兄想不肯僭老盟兄,今请老盟兄先行罢。”董闻道:“家君在此,小弟岂有行令之理?”金畹笑道:“你二位都不肯行令,难道倒教我做主人的行不成?”起麟道:“这倒绝妙,竟是先生先出一令。”便呼童子快送令酒。金畹道:“那有此理?”起麟道:“口令原不算什么令,譬如拟一个题目,大家想一篇文字,何分彼此?”金畹推不过,只得吃了酒,说声“僭了”道:“我今要说一句诗,含着个词名或曲名在内。”董闻道:“请教程文。”金畹说了一句“神童道,未去朝天子”合着曲名朝天子。轮到起麟说,起麟说一句唐诗道“只今惟有西江月”合着词名西江月。董闻也说一句唐诗道“打起黄莺儿”合着曲名黄莺儿。董闻说过,轮该黄绣说了,黄绣说道“仙人掌上玉芙蓉”合着曲名玉芙蓉。董闻赞道:“此是金华殿中语。”金畹看着董、黄二人道:“小弟倒先僭过,如今须二位行令了。”黄绣逊董闻行令,董闻推说家君在此,不敢放肆。起麟意中还要试黄绣一试,因倒对董闻说道:“既是黄兄这般谦先,此时总没外人在此,你就胡乱说一个什么便了。”金畹道:“说得是。老先生可先饮一杯酒,好时令即出令。”于是起麟饮了酒。董闻告过无礼,说道:“今要席面上生风,说两个故事,须要各不相干的,牵合来做一处。”因指着盘中的鱼说道:“武王白鱼入舟,赵盾以之为餐。”金畹、黄绣都赞说:“好今!”董闻请金畹说,金畹因盘中有鹿筋,便道:“曹躁许田射鹿,赵高指之为马。”董闻笑道:“常善变在华光国中把鹿当马骑,鹿原可以当得马的。”金畹道:“如今该董老先生说了。”起麟假意道:“学生一时想不起,多吃杯酒,求黄兄代说罢。”黄绣只得应承了,因见盘中有鸡,便道:“孟尝君鸡鸣出关,刘琨闻而起舞。”董闻赞道:“此事豪杰有志之事。”起麟道:“这只算代老夫说的,黄兄自己还不曾说。请再说一句。”黄绣见盘中有鹅,因道:“盖大夫受生鹅之馈,王右军爱而畜之。”金畹笑道:“右军是东床坦腹之人,黄兄说起右军,有坦腹东床之意了。”董闻也笑道:“-上之鹅,可当雍上之雁。”于是大家欢笑。金畹还要黄绣行令,黄绣再三逊谢。时天色已晚,起麟道:“本当候黄兄尊令,但日暮酒阑,愚父子不得奉陪了。”黄绣道:“晚生也就此告别。”遂一齐起身,向金畹致谢,揖让而别。起麟看得黄绣十分中意,回家与老妻郝氏说知,郝氏也甚欢喜。次日,金畹又索得黄绣平日所作文字与董闻看,董闻大加赞赏。起麟遂央金畹为媒,选定吉期,将黄绣赘入家中,与女儿彩姑成亲。是年彩姑十七岁,黄绣十九岁,真好一对少年夫妇。当时闻者都道黄绣造化,遇了不势利的丈人、阿舅,比董闻当初遇着柴昊泉父子大不相同。正是:

    善择婿者论人才,不善择婿论家财。

    试看黄生今遇董,大异董生昔遇柴。

    又有好事的,闻得董家父子于酒席间行令,看中了女婿,便将黄生所说酒令,编成一双西江月词儿道:

    “王勃英才足比,何朗粉面堪齐。仙人掌上有明珠,同入芙蓉帐里。既具一双义爱,还添两对家鸡。莫嫌二物太轻微,可作右军聘礼。”

    说话的,你忘了一边了。董家庆寿纳婿,恁般热闹,第一个势利的是柴昊泉,为何不见他来称贺,又不见董闻去拜望丈人哩?看官有所不知。此时昊泉夫妇两个都不在家,已起身往广州去了。你道他因何远出,几时去的?原来柴白珩自往广州东莞县赴任之后,有人从广州来,讹传白珩为解粮差误,被徐国公与董监军处斩了。昊泉听了这句话,举家惊惶,老夫妇两个日夜啼哭。此时董闻正在出征之际,音问未通,没处打听实信。淑姿遣人传话,安慰父母道:“这消息多应不确。若果解粮差误,我家相公看郎舅面上,自然周全,必不相害。如真有凶信,为何不见一个家人回来报知?且嫂嫂在彼,为何不见回来?据此必系讹传,不须愁虑。”昊泉那里肯听,终日慌慌乱乱,求神占卦。先请一个善卜的先生来问卜,那先生叫做詹绝康,昔年柴家与董家联姻,是他卜吉的。当即昊泉教他占卜儿子太象如何,那先生占了一卦,说是“地火明曳卦”外三天都发动,变了“天火问人”“曳者伤也,未免有些灾难,然到底没事。此文王囚于-里之象。文王后来终得无恙,况游魂卦变了归魂卦,即日想当归来也。”吴泉道:“据这等说,不至伤身么?”那先生道:“包管没事。今日是乙亥日,甲戌旬中空申西。明曳是坎宫之卦,坎宫以申西为父母爻。父母当头克子孙,今喜得父母落空,子孙必然安稳,不须过虑。”昊泉半信半疑。又去寻一个相面的来看自己面上气色。那相士姓时,自称时神相。他看了昊泉的面庞,说道:“尊官面上有黑气,那黑气谓之墨。当初吴王夫差与诸侯大会于潢池之日,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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